Hastalavista,西班牙海鲜饭

8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，我马上就要离开北京了。在这8个月里，我先后经历了大雪、雾霾、A股股灾、科比退役、习大大生日，美联储降息，由于日理万机，当初说好的每周一菜也成了空许约。在离开之前，我想收一个豹尾，给菜谱系列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。于是我找到我的表弟小刘，问他，你打算用一道怎样的菜来和我告别，他想了半天，眯缝着眼睛，说我给你做一道西班牙海鲜饭吧。

如你所知，我的每一道菜谱背后都有一个不同主题的故事，比如《黄金炒饭》的狂野，《流星蹄花》的等待、《肥肠之神》的认真、《拳王羊腿》的老派。而这道西班牙海鲜饭，是一个关于告别的故事。

去年夏天，小刘去到了美国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，他准备去观看克里夫兰骑士队同金州勇士队的NBA总决赛。当时他轻装简行，除了美元、相机和保险套之外什么都没有带。我翻了翻他的行李，说他动机不纯，明明是去看他的偶像勒布朗-詹姆斯，带保险套干嘛。他斥责我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，说自己带上保险套，是防止被热情的黑人哥们侵犯，届时如果反抗不成，至少还可以向死而生，最大限度保障安全。

我想象了下小刘临危不乱，颇有大将风度地地掏出一盒保险套递给詹姆斯，詹姆斯抱歉地对小刘说，lifesucks,小刘回答他，butwemustkeepgoing.我顿时对小刘肃然起敬，觉得他真是个能成大事的男人。

遗憾的是，他带去的保险套没有派上用场，这倒不是因为克利夫兰人民的素质有多高，而是那鬼地方实在是荒无人烟，用小刘的话讲，骑士队赢了还有点人气，一旦输球，整个克利夫兰就会变成一座寂静岭。

（小刘在凌晨4点的克利夫兰）

在北京东城区住了半辈子的小刘很是不习惯这种冷寂，热切地抓住每一个机会同人搭讪，不分青红皂白，不论男女老幼。某次他在快餐店上厕所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正在小便的红脖子老头，小刘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，自我介绍说“I’mhereforLebronJames.”老头连人带鸡巴转了过来，说sorryI’mnotLebronJames，将小刘逼得连连后退。

经此一役，小刘爱上了当地人民的纯朴民风。他退掉了酒店，在Airbnb上面找了一间民房搬了进去，准备深入群众。房东是一个西班牙裔女性，英文名叫Carolyn,是个流浪纹身师，每年有一半的世界用于周游世界，靠给人纹身挣生活费，自给自足。小刘很是羡慕这种潇洒的生活，说以后准备效仿之。我问他有何一技之长可以维生，他想了想说，他可以当一名卖肥肠粉的流动摊贩，我说老外不吃肥肠，他说那是因为没吃过他做的肥肠，他会让这帮没见过世面的老外知道，什么叫一吃肥肠误终生，等他周游完半个地球，肥肠粉就会成为高铁之后我国的第二大产业输出项目。

不过他在克利夫兰没有展示手艺的机会，Carolyn每天都会变着方子做出各国美食，小刘饭来张口，吃得脑满肠肥，毫无烹饪欲望，每天早上六点半就会准时醒来，狂躁不安地等着Carolyn的下一道美食，就像16岁那年等待初恋。

在给我讲述这些细节的时候，他的眼里就像爆发了超新星，无比的闪亮。我知道他是爱上Carolyn了。也难怪，热情、美丽、大方，有艺术细胞，还是个极品大厨，这样的姑娘谁人不爱？

我问小刘，你向她表白没有，小刘说有。他向Carolyn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，29岁、离异、无子女、无HIV，有两家广告公司，在北京二环内有房。他承诺说如果你跟我回北京，我投资给你开一家纹身店，还把广告公司的组织机构代码证给你保管，以示永不相负。

Carolyn笑了，她没有当场拒绝，而是说等到你回国前的那天，你自然会知道答案。在这些日子里，她把从北欧到火地岛的各地美食做了个遍，小刘说他一开始吃得不亦乐乎，后来越吃越惆怅，我问你是怕长胖吗？他叹着气说，你这个粗人，他说因为自己心里明白，每吃一道菜，距离离别的日子就近了一天。他问我知道荆轲刺秦的故事吧，荆轲向秦王献地图，地图卷轴一卷一卷打开，在尽头露出了匕首。小刘说他在某晚也做了噩梦，梦见Carolyn饭穷匕见，等到米缸吃空的时候，从缸底拿起手枪，将他爆头。他哭着醒来，说自己宁愿被Carolyn打死，也不愿意被她拒绝。他知道，他的judgementday就快到了。

在克里夫兰骑士队输掉最后一场比赛的当夜，Carolyn给小刘做了一道西班牙海鲜饭，那是西班牙的国菜，Carolyn说，西班牙是除了家乡克利夫兰之外，她驻足过的最长的地方。

小刘为之一振，心想她这是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，在他呆在美国的最后一个夜晚，其意义不言自明。她一定是要答应自己了！

小刘梳洗打扮了一番，用掉了半瓶发胶，还拿出了珍藏已久的保险套，我听到这里，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，说你不过啦！要是第二天遇到黑人怎么办？

小刘鄙视地看了我一眼，说你这种人对自己不够狠，怪不得31岁了还打光棍。

我不吭声了。小刘继续讲下去，说她做的西班牙海鲜饭可好吃啦，要多好吃有多好吃，还掏出相机，给我看他拍的海鲜饭特写。

我看见那黄灿灿的米粒，问小刘这是打了几个蛋黄啊？小刘说你这个土锤，以后别说你是我表哥，发挥染色功能是的藏红花，藏红花你知道吗！

我说我知道，《甄嬛传》里面提到过，藏红花可致孕妇流产，甚至终身不孕，敢情Carolyn是要给你做结扎啊，也罢，一结用逸，你以后不用再购买保险套了！

小刘直气得七窍生烟，说你这种人就只适合呆在北京西城区吃煎饼果子，搁仨鸡蛋、洒一斤葱花，日后你丫婚宴就主吃这个。以后有好吃的我带楼下野狗去吃也不带你，暴殄天物。

我说好好好，你洋气，以后你做煎饼果子也放藏红花，搁鱼子酱，配道光年间的拉菲。

小刘不理会我的讽刺打击，继续沉浸在那一晚的旖旎当中。他说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海鲜饭，本来还想剩一点给Carolyn的，但一想到里面有藏红花，就没敢让她吃，免得老刘家绝后。

吃完以后，小刘郑重掏出自己公司的组织机构代码证，把保险套放在了上面，向Carolyn正式表白。我问他，你怎么表白的？他说他抱起事先借来的吉他，为Carolyn弹唱了一首歌，歌名叫《Igotnothingbutadick》。

Iaskedoverandoveragain,

Whenwouldyougowithme?

Butyoualwayslaughatme,causeIgotnothingbutadick.

Iwanttogiveyouacondom

Aswellasmyfreedom

Butyoustilllaughatme,causeIgotnothingbutadick.

这是我第一次听小刘唱英文歌，音律甚是熟悉，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。不知为何，我竟然有一点感动。换作我是Carolyn,没准我已经感动得把手按在组织机构代码证上，和小刘私定终身了。然后一起回到北京，开纹身店，卖肥肠粉和煎饼果子，与世无争，白头偕老。

可小刘孑然一人归来，可见，Carolyn最终还是对他饭穷匕见。我问他，她为何没有从你？是因为你一个人吃光了所有饭，不留给她，觉得你自私？

小刘棱我一眼，说你丫怎么就知道吃。他说Carolyn没有拒绝他，但也没有接受他的组织机构代码证，而是端起红酒杯，给他讲述了一个故事。

那是Carolyn在西班牙的时候，她流浪到了巴塞罗那南边一个叫雷乌斯的小城，那里有地中海炽热的海岸线，有阳光、美食和全加泰罗尼亚最生猛的汉子，Carolyn当场就乐不思俄亥俄，决定停止流浪，在此定居。

Carolyn有一个习惯，每到一个地方，就学习一道当地的菜肴，然后纹一个和该地相关的纹身在身上。迄今为止，她身上已经找不到多少肉色的地方，密密麻麻布满了千奇百怪的纹身，有教堂，有骏马，有霰弹枪，还写着几个中文“城吕丸法”，我怀疑她是照猫画虎的时候纹漏了笔画，毕竟写汉字不是那么容易的事。

而她在雷乌斯的时候，遇到了一个心仪的男人，长得像极了保罗加索尔，虽然是个低配版的，但依然把阅人无数的Carolyn迷得死去活来。Carolyn为了他算是下了血本，她学会了加泰罗尼亚语，参加了独立运动，甚至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意见领袖。她爱上了足球，把FuckRealMadrid纹在了背上，当然，最重要的是她精通了当地的每一道菜肴，尤其擅长烹制蜂蜜奶酪和焗蜗牛，她牢牢拴住了加索尔的胃和灵魂，二人商量好，等到巴塞罗那队重夺欧冠的那一天，他俩就结婚。

但是天不遂人愿，加索尔感染了一种爆发性肺炎病毒，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十多天之后，宣告不治。

Carolyn说，她这辈子的最大遗憾就是没有给加索尔做一次西班牙海鲜饭，就在他入院的前一天，他说他想吃海鲜饭。但当Carolyn采购完食材回家的时候，发现救护车已停在了楼下。

在加索尔最后的清醒时光里，他一直想吃到这顿海鲜饭，可是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吃固体食物了，Carolyn试过把海鲜饭榨汁，但是榨出来特别像粪水，加索尔表示自己士可杀不可辱，坚决不吃。

于是一直到死，他都没有吃到这道平生最爱的菜肴，他原本是想当作婚礼上的主菜的。

“就像你的煎饼果子。”小刘噙着眼泪补充道。

我在感叹时不利兮之余，问小刘，她给你讲这故事是何用意？难道是向你暗示，她把做给爱人的保留菜目，留给了你？

小刘摇摇头，说Carolyn告诉他，这道西班牙海鲜饭在当地有一个哀伤的名字，叫Hastalavista，意即后会有期。人们往往在分别的时候，选择海鲜饭作为告别餐，以示劝君更尽一盆饭，西出阳关无故人。

我提问，说那怎么会当作婚礼主菜？难道他准备婚礼结束就离婚？

小刘说是因为这饭太好吃啦，为了吃，人们有时顾不上那么多繁文缛节。

“那么，Carolyn请你吃Hastalavista，是在向你告别？”

“是的，她是在向我告别。她说这个世界上除了雷乌斯，没有一个地方能让她有家的感觉，即便是克利夫兰。我急了，我说不回北京也罢，我愿意和你浪迹天涯，你纹身，我支一三轮车在一旁卖肥肠，搞混业经营，效果事半功倍。”

“那她有没有答应你？”

“她被我逗笑了，她有着全世界最美丽的笑容，但是即使是笑的时候，眼角里也满是忧伤。我当时就明白过来，她的欢乐大概永远留在了雷乌斯，那里有阳光、海水和加索尔，而北京只有雾霾、煎饼果子和我。

我当晚颓丧之极，自暴自弃地冲出了门，在凌晨四点的克利夫兰街头漫无目的地狂奔，我见到黑人就冲上去，说Hellogays,wannafuckme?我真的是不想过了,吓得好几批黑人落荒而逃，还以为我要鸡奸他们，克利夫兰的黑人太让我失望了。

最后我遇到了一个2米多高的黑人，壮得像一只银背大猩猩，hegottabetheman.我冷峻地撅起臀部背对着他，说